市民張寅凌在輸液室,體機車借款驗護士的工作。
市民李俊(房屋二胎左二)在急症大廳,體驗醫生護士的工作。均 樂佳 攝
  本報記者 王瀟 新成屋實習生 杜鵬燕
  一
  溫嶺醫生被殺化療飲食的消息,邢志敏是在10月26日早晨看新聞知道的,那時她正和丈夫吃早餐。
  “又是一個。”她淡淡地告訴丈夫。這些天醫護被打、被殺的新聞已不止一例。何況,平日醫療界發生的暴力事件時有發生,“不過是沒被報道而關鍵字已”。
  可當事件漸漸清晰起來後,邢志敏發現,事情同樣發生在耳鼻喉科,凶手同樣是動了鼻中隔手術,跑了多家大醫院去檢查,同樣在行凶前有預謀,後來被認為“精神有問題”……竟和去年那幕如此相像!
  不同的是,溫嶺的王雲傑醫生被刺中了心臟,搶救無效死亡。
  而去年4月,她被那個叫呂福克的凶手割斷了頸靜脈,失血一千多毫升,還有另一家醫院的急診科醫生遭同一人刺頸,所幸都搶救脫險。
  今年5月,西城法院對此案作出了宣判,因呂福克系限制行為能力以及殺人未遂,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其有期徒刑13年,剝奪政治權利3年。
  二
  到現在,邢志敏對凶手的長相始終是模糊的。
  不是看過凶手照片很多遍嗎?
  “我不參與訴訟,我不接受任何採訪,不接觸關於這件事的信息……我常有一種錯覺,就好像那件事從來就沒有發生在我身上……”
  邢志敏說,她一直躲在丈夫的“保護殼”下。
  遇刺之後,這個“以前連襪子都不洗”的男人替她扛下了所有關於訴訟的事,半年裡不讓她受到任何干擾和刺激。
  在反覆糾結之時,她接受心理醫生的幫助,把那些想不通的問題“放在心裡的一個角落,封存起來”。
  現在,她自己決定接受採訪,“沒告訴丈夫”。
  “我想來想去,也許是受溫嶺這件事的影響,我覺得如果您要是能真實報道的話,從我的親身體會來說,也是有意義的。這件事,對我打擊太大了……”
  三
  2012年4月13日早晨,邢志敏出門前糾結了一下:丈夫高燒了,中午,她還要趕去機場,下午3點的飛機去外地開會。
  但她說服了自己:號已經掛出去了,停診不好。
  10點30分,邢志敏的診室里還有5個人,她專心致志給病人看病,並打算等門診結束後就直接去機場。她絲毫未覺察,一個戴著口罩的男子已經走進房間。
  這個男子突然就從拎包里抽出一把刀,刺向邢志敏的脖頸。
  所有人都懵了!等反應過來,男子早已逃離房間。所有的事情只發生在2分鐘內。診室外的人們,只聽到一聲慘叫。
  對面診室的男醫生王沖了過來,只見邢志敏身上滿是鮮血。
  疼痛,早已無法言說。邢志敏腦子裡想的,只是頸動脈怕是破了,就用手死死按住血管位置。
  身邊有人跑動,有人叫嚷,有人推來了輪椅。邢志敏不斷聽見有人要看傷口,她不鬆手。好在耳鼻喉科在醫院4樓,離手術室近。輪椅被迅速推到手術室。邢志敏聽見麻醉師在她耳邊說:“邢大夫,鬆手吧,我們都準備好了……”這才鬆了手,之後,便什麼都不知道了。
  傷口很深,頸內靜脈幾乎被橫斷,失血一千多毫升,那是人體血液總量的四分之一。
  醫院監控錄像拍下了行凶者的體貌,他身著黑衣白褲,戴著口罩,頭髮有些長,在樓道里一路奔跑,從醫院東門逃逸。
  而在當晚7點30分,凶案在航天總醫院急診科再次上演。另一位副主任醫師遇刺,同樣是右側頸部重傷,傷口深約10釐米,傷及第四椎體,出血約400毫升。
  凶手是同一人。
  四
  沒有人能體會呂福克的鼻子到底如何難受。
  呂福克患有鼻炎及鼻中隔彎曲,他認為手術能緩解癥狀,曾在北京各醫院求診希望動手術,但醫生不認為其病情需要動手術。此後,他曾在天津一家醫院做過鼻中隔糾偏手術,但難受的感覺並未消除。
  他曾到北大人民醫院,要求開“治療不成功”的證明,以便向天津的醫院索賠,但醫生未滿足其要求;在航天總醫院求診時,感覺醫生的鼻窺鏡檢查又把鼻子“看壞了”,遂帶了鞭子去醫院抽打那位醫生。
  調解之後,呂福克又去北京航天總醫院表達抗議。他占了張平板推車,一躺就是一整天,甚至隨地小便。醫院曾建議他找醫療糾紛調解委員會,但他拒絕走法律程序。
  大多數醫生認為,醫學有很多未解的疑問。醫學檢查的結果,未必和人體的感受相符。很可能感覺極為不適,醫學檢查卻顯示並無大礙。當對身體無礙時,這些不舒適,要靠自己去調試。
  還有的病人認為耳鼻喉的問題很簡單,就是“鼻子有點不舒服”、“嗓子有點異物感”……“你醫生為什麼就治不好呢?”
  呂福克4本病例記錄的求醫歷程,想來就是帶著這樣的疑問的。
  一方面,這和他本身的性格有關。住了30多年的老街坊劉老太太認為,呂福克“腦子不太正常”。常年留著快到肩的長髮,“傻傻呵呵”,“走路的樣子不太正常”。有一回,她正遛彎,看見呂福克拿著斧頭衝出一樓的家。原來是一對小夫妻停車,碰到了呂家院子前的小椅子。呂福克罵罵咧咧,看上去要與那對小夫妻拼命,劉老太太趕緊勸走小夫妻:“他不太正常。”
  另一方面,有接觸過呂福克的醫生認為呂患有“心身疾病”。簡單來說,是心理上的問題放大了鼻子上的不舒服。這和溫嶺事件的凶手連恩青有著相似之處。
  “為什麼總是耳鼻喉科?”不少醫護人員互相詢問。
  邢志敏說,耳、鼻、咽喉部都是敏感部位,心身疾病表現容易體現在這些部位;一些癥狀的發生以當前的醫學發展還無法解釋,比如耳鳴,有的情況是能被檢查出,有的卻根本找不到原因。
  五
  但對於一天要看100多號的門診醫生來說,沒人有時間來給呂福克講解,應該如何與這種不適的感覺共存。
  總之,呂福克堅持鼻子是被醫生看壞了,並選擇了最極端的方式。
  他做了充分的準備。警察從他家裡搜出了12把刀;還有一些抄寫的醫學筆記——有關頸動脈的位置、失血可致死亡的臨床醫學知識。頸動脈,正是兩位醫生受傷的部位。
  呂福克刺傷兩位醫生後一直在逃,警方為此安排了3輛警車、24小時輪班在他家小區等了10天。印有呂福克頭像的通緝令被貼往全國各地,懸賞5萬元。
  呂家也一度成了街頭巷尾的談資,甚至連修車師傅都可一口報出呂家的門牌。
  “那段時間,呂老爺子一天天地看著蔫,每天就坐在樓前的藤椅上,跟丟了魂似的。”劉老太太說。
  再過了一段時間,“怎麼不見老呂了”,才得知,“老呂死了”。
  呂福克被收押之後,法院對呂福克鑒定,診斷為分裂性障礙,評為限制刑事責任能力。
  第二次庭審,家人不出庭,只能街道代為出席,“走個形式”。
  今年5月,西城法院對此案作出宣判,因呂福克系限制行為能力以及殺人未遂,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其有期徒刑13年,剝奪政治權利3年。法院同時判決,呂福克賠償邢志敏184774.47元,賠償趙立眾15951元。
  問及這一年多來的生活,呂福克的弟弟只是沉默。“別問我,他的監護權在街道。他的事和我們沒關係。”
  六
  北京兩名醫生接連被刺傷的消息很快在微博上傳開了,引發了醫療界對醫療暴力的聲討。
  人們從四面八方表達關註,媒體千方百計聯繫採訪,這樣的壓力被邢志敏的丈夫扛下了。
  丈夫摳了她手機里的電話卡,不讓她接受採訪,不透露任何關於凶案的消息,只讓她安心休息。
  唯一一次邢志敏主動去問,是院長跑來告訴她,凶手抓到了。邢志敏說:“院長,您就幫我問問他,為什麼?為什麼?”
  參與庭審的告訴她,凶手說,他恨醫生,要把醫生殺光。
  “可是我沒有得罪他!為什麼這麼恨我?”“我快50歲了,就幾個字,問心無愧!為什麼我會遭這種報應?”這些問題,反反覆復地盤旋在邢志敏的腦子裡。
  幫助她的心理醫生說:“當想不通的時候,咱們能不能把問題暫時放在心裡的一個角落、先封存起來?你現在問為什麼,沒有人能夠給你回答……”
  從此,邢志敏學著不去想這些問題,但也不能不想。這種腦子裡的糾結,持續了至少3個月。
  “我只能培養阿Q精神,我只能和那些更悲慘的人比,我還活著。老天還是眷顧我……至少,我閨女回來,還能看見活著的媽……”
  上大學的女兒從外地回來,撲在母親床前,哭了:“媽媽,過去了,都過去了……”
  甚至也有過不幹了的念想。
  “可是我不乾醫生,我乾什麼?去病案室整理資料?當時選擇醫學的時候,因為這是一個很專註的事情,目的很明確,就是為了救治病人。為了醫學,我已經付出了25年。如果現在改行,那對我的人生是一個巨大的失敗。”
  半年以後,邢志敏回到了原來的科室,只是,換到了原先那間對面的診室。
  七
  邢志敏被刺後,耳鼻喉科停診了一日。
  科室里的幾位女醫生一起買了甩棍,揣在兜里;醫患坐椅位置也變了——原先,患者的檢查椅比較大,所以靠牆放;現在反過來,雖然占空間,但為的是不讓醫生背後站人。
  “醫護都被逼到什麼份上了?”副主任醫生王說。
  邢志敏回到科室後,同事們默契地誰也不提那件事。
  而在王看來,邢志敏還是有陰影的。
  一位小伙子耳鳴,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,去神經內科看過後,又跑來耳鼻喉科。他抖著手裡的處方,嚷嚷道:“他們居然給我開了抗焦慮藥?我有焦慮嗎?!我不吃藥!藥不管用!”邢志敏下意識地坐著轉椅退到角落。
  說話也變得保守了。邢志敏以前“特爽快、特直”,會給患者信心,“這手術沒什麼問題,我們醫院複發率很低的”;但現在,會反覆交代每一個併發症。
  她覺得這樣無可厚非,但同時感到悲哀:“這就好像去乘公共汽車,在你上車前,駕駛員反覆和你強調,這車可能會自燃、可能會遇到交通事故……雖然發生的幾率很小,但你說你心裡會不會梗得慌?”
  還有不可忽視的,醫護人員的流失。
  耳鼻喉科收入不高。讀了8年的住院醫,月收入是四五千元;一個鼻中隔手術,手術費為234塊錢。其餘的,都是器械費、麻醉費。
  邢志敏帶過很多學生,可真正乾本行的就一個。以前學生走,心裡會覺得不舍。有一位讀完了10年的博士,手特別巧,家境也挺好,但父母看不得她經常值夜班,不願讓她做醫生。她最終改行做了一份行政工作。
  漸漸地,她很少輓留了。
  邢志敏當初選擇從醫時那種單純的治病救人的感覺,似乎常會被現實澆上一盆冷水。
  王記得,有一天,邢志敏門診結束了,一位患者沒有掛號就直接闖進來。邢說:“我要去手術了,如果沒事,倒是可以給你看。”
  沒想到患者把包一放:“我給你錢,給錢還不行嗎?”
  “作為一個職業,我是應該得到回報;但當別人認為你就是為了錢看病,那種無助的委屈,簡直無法形容。”邢志敏說。
  八
  邢志敏是矛盾的。
  她被人傷害過,她恨這種暴行,“法院該怎麼判就該怎麼罰,他不能做了這些事還什麼事都沒有!”
  法院判罰的補償款,她一分沒拿到。
  但她說:“我不恨他。”
  她也會站在凶手的立場去考慮:“你發現沒有?真正來傷人的都是低收入者。他把他家和命都捨出來了,但覺得沒達到效果。就像他傾盡所有去買一樣東西,但這件東西還沒達到期望。但問題是,並非醫生收費特別針對他提高,也不是醫生逼迫他傾家蕩產。”
  邢志敏一直在找答案。
  從受傷後的“為什麼恨我”到現在“怎麼樣才能讓醫生患者不要再對立”。
  一位醫學生在博客里寫道:應該把綁在醫生身上的東西卸下去,而且要讓病人和家屬都知道。看病貴不是醫生決定的事,看病難也不是醫生能解決的事。
  能不能大家就做自己該做的事?醫生專心治病,第三方專註於解決糾紛,管理方尋找制度上的漏洞……
  當醫生出現誤診,應該由專業的第三方人員來解決。邢志敏曾在德國進修,跟著當年的歐洲鼻科主席出門診。一位女患者哭著在醫生的診室訴說醫生手術效果不佳,這位醫生直接電話了他的律師,讓患者直接跟律師商談。
  她還看過一個挺有名的帖子,說的是護士發錯藥之後,兩種截然不同的解決方式。一種解決的方法是:懲罰護士,罰兩個月獎金;而另一種是調查護士發錯藥的原因,是因為人手不夠,護士實在太疲憊,解決方法是增加人手。
  “帖子不一定真實,但是前一種就是現有的管理方式。”如果真正的原因沒有解決,只是以重罰為懲戒,這樣能不能解決問題?
  2012年3月23日,哈醫大的王浩出事後,女兒給邢志敏發過一條短信:“媽媽,還沒有動搖您的職業信仰嗎?”當時邢志敏回:“病人大部分都是好的,不都是就衝著醫生來找茬的,當醫生的人素質還是很高的,在這個行業里,還是比較乾凈的,是能踏踏實實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。”
  20天后,她遭到了人生最大的打擊。
  一年半後,她仍然在這個崗位上,祈求的是,體制能有所改變,醫生能安心地專註於治療病人。
  醫患衝突症有沒有處方

  ——另一位被打醫生的呼籲
  本報記者 王烜
  2013年10月,註定因一個群體而被人牢記。僅僅10天,全國曝出6起患者傷醫事件。
  “今日中國,醫護真成為‘魚肉’了嗎?”一位醫生如此發問。
  黃志是某知名醫院的神經外科主任。十幾年前,一位患者家屬憤怒之下,在他的手臂上留下縫了25針的傷疤,“這是我很不願意再提的往事。不過,相比陸續倒下的同行,我算是幸運者,起碼我還活著”。
  “這種情況對醫護人員的傷害非常大。我們拿柳葉刀的手,沒有力量抗暴。”見面伊始,黃志的開場白令人感到了他內心深深的沮喪。
  這是家享有國際聲譽的百年醫院,那次事件後加強了監控手段。然而,安裝探頭、增設保安,並沒真正緩解醫患間的對立和隔閡。
  黃志說:“現在我們科就有這樣的事情,病人還沒去世,家屬已開始鬧上了,賠償金額都明確提出來了,而且是巨額索賠。”黃志將記者加入了一個醫生的微信群,“你看看這裡的文章,國內外同行有很多深刻的剖析。”記者發現這個群有一個值得註意的地方,所有人的頭像都設置成蠟燭。黃志在留言中寫道:記不住是誰建議把頭像換成蠟燭寄托哀思。
  他帶過一位實習的博士生,實習成績名列第一,愛才的老醫生都以為找到了可以接班的好苗子。“這個學生最後堅決離開,就是怕麻煩纏身,非常可惜,那是在這個領域極有天賦的青年。”黃志告訴記者,醫生的成長周期很長,“8年到10年的專業訓練,才可能穿上白大褂。每有醫患衝突,社會上幾乎一邊倒地指責醫院醫生,最令我寒心。”
  黃志說,醫生和病人是同一戰壕的戰友,我們有著共同的敵人——病魔。但令人唏噓的是,本應並肩作戰的人現在站到了對立面上,形同冰炭,今後誰還敢做醫生?
  黃志認為,醫患關係鬧到這般境地,原因是多樣的。有些糾紛的處理方式,缺乏對醫生正當權益的維護,“息事寧人,不是醫療事故也按醫療事故處理,這不是負責任的態度”。同時,“醫學專業性太強,信息不對稱是必然存在的。媒體在披露事件時,要弄清事情原委,不要急於下結論”。另外,鑒於工作關係,黃志經常有機會和國外同行交流,對體制有著自己的觀察和分析,“在美國想到大醫院就診,要花費幾個月時間預約。美國一個醫生每天只看10例病患,我們是他們的幾倍。他們緩解看病難是依靠社區醫院和家庭醫生。我們為什麼把好大夫都集中在三甲醫院?優秀的醫生一定要‘下基層’。就診方便了,患者是不是怨氣能小一些?”(應當事人要求,本文使用化名)
(原標題:一位醫生被刺後的重生)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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